失去了工作的郑家浩在家里更是少言寡语了,他唯恐自己哪会儿话多必失,漏了自己已离岗的消息。
他每天早晨像往常一样点出门,在街上瞎溜达,遇到有贴着招工启事的地方,就去问问。他只有一个物师证,可金融危机对物行业的冲击最为严重,全市大大小小的物公司都在裁人,本就没人招工。他想换个行业也成,就不再盯着物公司找工作了,可又因为年龄偏大被挡在了外面。
有时候,他会远远地站在马青梅卖涮串的地方,看着她忙活。然后他一支烟,再转走掉,心里的惆怅像三伏天的云压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这样的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内心的惶和茫然让他越来越瘦。马青梅以为他病了,撺掇着他去医院检查,他说穷人贱命,用不着这么娇贵,不肯去。
马青梅却一定要他去医院,她还指望郑家浩健健康康地陪着她把子过到老呢。
郑家浩哪敢去医院,那是个费钱的地方,只好说忙着呢,没时间去。一听这话,马青梅就要打电话给他请假,郑家浩生怕马青梅一打电话,离岗的事就馅了,连忙改口说明天就去。
马青梅这才眉开眼笑地说:“就是嘛,你的命,或许对家来说算不上金贵,可你是我老公,对我那就是天大的事。”
这句话,让郑家浩听得心肝发颤,悄悄地把泪咽了回去。
晚上,马青梅在家里翻屉找以前的病历本,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她被报纸上、电视上的一些故事给吓着了。比如说,那些得了绝症的人,事先往往没什么感觉,就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消瘦了下来,然后,等症状开始显现出来,就已经晚了。郑家浩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就瘦得有点儿走了形,她很是害怕,却又不敢对郑家浩明说,她生怕一语成谶,也不想吓着他。
郑家浩见马青梅上蹿下跳地翻病历本,心里难受,就找了个借口,上街去看打扑克的了。
马青梅终于找着了病历本,还是几年前郑家浩去看胃溃疡时用的,在屉里窝来折去的,封皮已经撕破了,马青梅就跟小帆要了个废本子,撕了点儿纸,细细地粘上。望着修得平整的病历本,马青梅笑了一下,兀自说:“又省下了五钱,要卖好几串涮串才能挣出来呢。”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有人在敲门。马青梅对正在学习的小帆说:“可能是你爸回来了。”
小帆去开了门,回头对马青梅说:“,是王伯伯。”
马青梅正在心里飞快地转着究竟是哪个王伯伯,人已经来了,是郑家浩的同事王师傅,马青梅笑着说:“是王师傅,找家浩吧?”
王师傅点头,笑着说:“老郑不在?”
“出去看打扑克的了。”马青梅给王师傅倒了一杯,让小帆下楼去找郑家浩。
王师傅感慨着说:“郑家浩真是心大,居然还有心思去看别人打扑克。”
马青梅被他说愣了,觉得王师傅似乎知些自己不知的事,就直白地问:“王师傅,我听你这话,家浩好像有什么事?”
王师傅怪怪地看着马青梅,“你还不知?”
马青梅是急脾气,急急地说:“王师傅,你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吧。”
王师傅就说了郑家浩离岗的事,马青梅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怪不得郑家浩这阵子瘦得厉害呢,原来不是他有病,是他心里有病!
当着王师傅的面,马青梅不好发作,牙,把气吞回肚子里,“王师傅,那你怎么样?”
王师傅苦笑了一下,“和家浩一样,这不,也在家里闲着,可闲着也得吃饭不是?我琢磨着开个小门脸,做点儿生意去,钱又凑不够,就想起了……”
马青梅以为王师傅是想来借钱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他,“王师傅,如果是别的事,我能帮上忙,我肯定二话不说,可你要是来借钱,我还真拿不出来。”又怕王师傅难堪,她又尴尬地补充了一句,“你和家浩是同事,我们家的况,大概你也了解。”
听马青梅这么说,王师傅猜到郑家浩可能没把借他钱的事告诉她,就左右为难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可他也要点儿事来养家糊口,也就顾不了太多了,就小心地说:“小马,我不是来借钱的。你可能不知,前阵子家浩跟我借过钱,他是不是没告诉你?”
“家浩跟你借钱?他借钱什么?我怎么不知?”
“我听家浩的意思,好像是因为要搬回来住,就得把这房子的房租退给人家。”王师傅戳破了郑家浩的秘密,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既然家浩瞒着你,我本不该把这件事给说穿了,可我急等着用钱,我是真没办了。”
马青梅心里已经泪成河,可脸上不能让王师傅看出来,不管郑家浩是不是瞒着她,毕竟人家当初把钱借给郑家浩是好心,是救了郑家浩的急。怨,她只能怨郑家浩,对王师傅她必须心存感。
马青梅忍着难受对王师傅说:“王师傅,你别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这年头,能往外借钱的都是好心人。我明天就把钱凑齐了,给你送过去。”
郑家浩听小帆说王师傅到家里找他,大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一路敲着鼓回了家。
等他回来,王师傅已经走了,马青梅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掉眼泪。
郑家浩看着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马青梅也懒得理他,一转,回了卧室,咚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小帆不知怎么回事,就问:“爸,我这是又怎么了?”
郑家浩拍了拍小帆的头,说:“是爸爸不好。”
马青梅了一夜泪,再跟郑家浩吵已经没有意义,眼下最主要的是怎么把王师傅的钱还上。她从头柜里拿出这几个月卖涮串赚的钱,数着数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本来,这钱是留着给小帆上高中时用的。他已经被二中录取了,二中是住宿制学校,学费、食宿费总要准备点儿。她不跟郑家浩吵,也是怕因为钱的事刺了小帆,这孩子懂事,说不准会因为这而放弃读二中,那是马青梅万万不愿意看到也不能接受的局面。
她手里只有三千块钱,离需要还给王师傅的数目,还差五千块。她上哪儿去借呢?就像她的弟弟马大海,她虽然在金钱上穷了点儿,可自尊却无比富有,觉得借钱这种事一开口,自尊就要受伤。职业乞丐是一辈子的事,在她心里,借钱就是有期限的暂时乞丐。可不借钱她又能怎么办?王师傅把钱借出来,那都是义和善良,要是借了钱的人赖着不还,就是没了天良。
整整一夜,马青梅都在盘算着跟谁借钱才好,把认识的人,像过筛子一样,一个个地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了李小红。她隐约听马大海说过,父从不要李小红的工资,这些年大约攒了些。
马大海虽然如期跟李小红举行了婚礼,可他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李小红跟她说过几次,马大海时不时地会提起公证的事。特别是当有朋友半是玩笑着羡慕他命好,娶了媳妇还顺了套大房时,他的脸就一连几天不开晴,辄就说早晚有一天,他会赚到钱,还给岳,把那份让他自尊备受屈辱的公证书赎回来烧了。好在李小红心大,随马大海怎么牙切齿,她照样嘻嘻哈哈地过子。
李小红喜欢看时尚杂志,跟着杂志的理财版学了不少理财的招数。譬如她跟马大海没出去月旅行,在结婚后的第二天,就怂恿着马大海把父亲接到了新房和他们一起住,又找人把老房台的位置冲着街面开了一门,做了一下简单装修,就打算当门面房租出去。
因为这件事,前几天父亲打电话跟马青梅说,收拾好的老房当门面房出租的话,一年最少有五六万的收益,问马青梅有没有想。马青梅利落地说没有,随他们理。
其实马青梅明白父亲的心思,他思想还有些传统,总觉得给儿子买婚房是父亲天经地义的责任。可是,他拿不出钱,亲家把钱出了,而且还做了婚前财产公证,这让他和马大海的自尊都很受伤,总觉得心理上有过不去的坎儿。既然他暂时拿不出钱来替马大海去亲家跟前赎回面子,就想把房租收益给马大海夫。倒不是因为马大海缺钱,虽然马大海的工资比李小红高,可是,跟李小红娘家掏的买房钱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父亲想用这种方式让儿子马大海在亲家眼前底气壮一些,又怕马青梅暗地里有意见,毕竟马家老房是他的财产,说作为女儿,马青梅也该有份儿,尤其是她正在用钱的时候。
说完随父亲理这句话后,马青梅就不再就这个话题和父亲多涉,怕他不自在。人要想表现对一件事的不在意,最好的态度就是不提它,而不是一地强调真的不在意。
后来,因为马家老房,马大海也找过一次马青梅,说不想把马家老房租出去。一开始,马青梅还以为马大海是怕父亲把房租都给了他而让她有意见,特意过来说明,不得已,只好把自己的态度又重申了一遍。
马大海就嘻嘻哈哈地说要是因为这点儿小破事,就不来找她了,他不想把老房租出去是想把它卖了。
马青梅问:“为什么?”马大海嘿嘿笑了半天才说:“我想拿卖老房的钱还给岳,因为老房子在商业区的中心地带,肯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咱爸同意吗?”
“我这不就是想让你跟咱爸商量商量嘛。”可能马大海自己心里也发虚呢,强调自己不愿意听别人的闲话,也不愿意看岳的那张脸,好像婚房是他们家买的,他就该跟奴才似的,一他们家的门就把头低下来,他马大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吧?我可没觉出来。”马青梅觉得他为把买房钱还给岳,都快成偏执狂了,就跟那个怀疑对面邻居偷了自己家的斧头的人似的,患上了强迫型疑心病,对面邻居的一举一都被他理解成了偷斧头的疑点。她就直接跟马大海这么说了,又强调不是她不帮他在父亲面前说话,就算她说了,父亲也不会点头,因为老房是亲拿命换来的。
马大海见姐姐不肯帮忙,焦躁得要命,一再强调,就算父亲不同意卖,老房那边过不了多久就该拆迁了。像这种地段,趁着拆迁通知没下来,当门面房卖倒是能卖个好价钱,要是等到拆迁的话,这房子本不是铺面房质,就是普通住宅,也拿不了几个拆迁款,不如趁早卖了。
以前父亲有的是机会可以用马家老房多赚点儿钱都不去赚,眼下他答应搬到马大海家住不过是不好意思拒绝李小红的建议,顺便赚点儿房租让马大海在岳面前壮壮面子。如果她不知深浅地去劝父亲卖房,不仅会伤了父亲的心还会碰一鼻子灰。可是,她如果直接拒绝马大海,又恐怕他多想,以为她是怕卖房钱没自己的份儿才强调理由不跟父亲开口似的,就嘟哝着说:“那……你自己跟咱爸商量不就行了?还非得我回去说?”
“姐,我和咱爸那是天生的冤家,开口就掐,我要是跟他商量卖房子的事,一开口他就得给我一大把苍蝇。”
看着弟弟一脸的焦灼,马青梅只好说:“我试试看吧,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马大海一脸的焦煳状没了,笑逐颜开地说:“姐,我就知你会帮我,要是换成其他人,早跟我吵翻了。”
“好好的,有什么好吵的。”马青梅心不在焉地说了句。
“吵什么?跟我争房产,兄弟姊妹之间为了老人的房子打破了头的事多了去了。”
马青梅不自在了起来,知马大海这是给她戴着高帽把她往高尚里架呢,他先把高帽给她戴稳了,让她不好意思开口跟他争这套房子。
马大海走后,她怔怔地了半天泪,觉得马大海变了,他再也不是因为闯了祸要挨父亲的打而抱着她大哭的马大海了,更不是那个信誓旦旦将来一定要让每年冬天给他织一件衣的姐姐过上好子的马大海了……
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去办的。马青梅没敢跟父亲说是马大海要卖房子,只是搬出了马大海的那套理论,劝父亲趁拆迁通知还没下来前把房子卖了,把买新房的钱还给亲家一部分,马大海也就不用在岳跟前感到憋屈了。父亲拒绝得斩钉截铁,质问她这些话是不是马大海让她来说的,马青梅一连说了一串不是,父亲才将信将疑地把火压了下去,让她以后不要再提卖老房子的事。
想着以前马大海给的五千块钱还没还上,现在又要回娘家借,马青梅的心就难受得像刀割一样。她觉得自己本应该为娘家做点儿什么才是,可她都三十七岁了,还在给娘家添烦。更要命的是,一旦她回家借钱,父亲就会知她子过得不好,儿女要是把子过糟烂了,那是父心头的担忧和。
次是周末,郑家浩呆坐在一边,见马青梅忙活炸糯米团子,就知她要回娘家借钱。岳父吃糯米团子,跟他们抱怨过几次,现在街上卖的糯米团子掺了面粉,吃起来一点儿也不更不糯,所以马青梅每次回娘家前,都会炸点儿糯米团子带回去。
郑家浩站在一边看着,不敢开口说话。马青梅不想再谴责他,离岗了,想必他比谁都难过,要不他怎么会在十来天里瘦得了形呢?
马青梅把炸好的糯米团子留了几个给他和小帆,换好衣服就要出门,走到门口,见郑家浩的眼神跟蒸熟的糯米糕似的,塌塌的,就淡淡地说:“天塌下来有地顶着,不用愁。”
郑家浩了一声青梅,嗓子就哽咽了。
马青梅笑了笑就出门了。
马青梅找到马大海家住的新建的小区,心里欷歔了一番,觉得住在这么漂亮的小区里,简直是她连做都不敢做的梦。
李小红和马大海都在,父亲窝在房间里继续鼓捣他的小发明,听见马青梅来了,便拿着螺丝刀出来。马青梅张罗着让他趁热吃点儿糯米团子。
看着香热腾腾的糯米团子,李小红也洗了手,捏了一个,顽皮地对父亲皱了皱鼻子说:“爸,把你的幸福给我分享一个。”
马良躬乐呵呵地说:“一起吃。”李小红跑到厨房去拿了筷子,扎起一个递给马大海,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茶几吃糯米团子。马青梅的内心挣扎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大家的开心噎住了。
马良躬觉察到马青梅似乎有话要说却难以开口,吃了两个糯米团子就不吃了,问小帆的中考成绩出来了没有。
马青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背过课文却偏偏被老师点了名起来背诵的学生,父亲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就顺着父亲的话说小帆已经被二中录取了。可是,她的定期存折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她和郑家浩正为是不是提前取款给小帆学费和食宿费而矛盾呢。说到这儿,她心里一阵发虚,鼻尖上都要冒出虚汗来了。她都好几年没跟定期存折打过了。
马大海着一个糯米团子笑着说:“还是姐姐有钱,我到现在都不知定期存折是什么模样呢。”
马良躬听出了马大海话里有刺,就瞪了他一眼,“你没见过定期存折的模样怪谁?怪你自己!都工作这么些年了,月月当半个月财主!”
李小红把泡好的茶端给马青梅,接了父亲的话头乐颠颠地说:“爸,您这比喻可真绝了!自打我认识大海,他就上半个月是财主,下半个月是乞丐。”
马大海扔下筷子,“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嘛,你们合着伙奚落我吗?好玩还是光荣?”
马青梅知马大海话里话外的意思,上回,跟父亲谈完房子的事,她如实地跟马大海说父亲不同意卖。马大海就刨问底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同意,好像父亲不同意卖是马青梅的工作没做到家似的,甚至怀疑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怂恿父亲不卖老房子,给他帮了倒忙。
马青梅抱着茶杯,怔怔地坐在那儿,觉得自己要是在这时候开口借钱,有点儿自找难看的意思,就不想开口了。
李小红了解马青梅,不是万不得已,她开不了借钱的口,也知她拿定期存折说事,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刚门的兄弟媳妇听着不服。见马青梅如坐针毡地尴尬着,她于心不忍,觉得要是自己再不主点儿,简直是对她的戕害,索就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姐,小帆一学期需要多少钱?”
听李小红这么问,大家都一愣。
其实,马青梅一开口马良躬就猜到了她的来意,只是他手里没钱,不敢贸然开口。这一阵马大海为了卖老房的事正跟他怄着气呢,就算他开了口,马大海也未必卖给他这老子面子。他知李小红手里有几万块钱,可那不是他的,他做不了主,更不好主让李小红把钱借给自己女儿。
霎时间,马青梅就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马大海站起来回了卧室,说真的,这一刻他有点儿讨厌姐姐了,不是他讨厌她穷,是反感她在这时候回来借钱。眼下家里只有李小红手里有钱,还是婚前的个人储蓄,这不分明是又往他上压了块石头吗?
马青梅也看出了马大海的绪,就勉强地对李小红笑笑说:“没多少。”
“没多少也有个数?”因为马大海的态度,李小红也替马青梅难过着呢,在心里都恨不能揪着马大海的耳朵训一顿了。
“大概……五千吧。”
“才五千。”李小红扭头对马良躬,“爸,小帆考上二中了,您这当姥爷的应该表示表示吧?”
马良躬虚虚地说表示,肯定要表示。
李小红知马良躬拿不出钱,也不想再耽搁下去让大家难堪,就站起来,边往卧室走边说:“爸,我包里正好有现金,我先替您包个红包送给小帆了。大海说来着,到秋天的时候您老的钱就大把大把地回来了,到时候您可要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马良躬忙忙地点着头,“好,好。”
看着李小红了卧室,马青梅感慨地说:“爸……”
马良躬也感慨万分,“小红是个聪明孩子。”
马青梅点着头,觉得聪明是智商的事,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又聪明又善良的人,李小红就属于后者。
马良躬微微地垂了一下眼,小声说:“青梅,别怪爸爸,如果爸爸手里有钱,就用不着让你为难着开口了,爸爸也知你要强……”
听父亲这么一说,马青梅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爸,您别这么说,我都这么大了,还给您添堵,让您为我心……”
李小红从头柜的屉里拿出钱,装在信封里。
马大海仰面躺在上睥睨着她,“会做人的。”
“那是。”李小红顺手去拉他,“起来,跟你说点儿事。”
马大海蔫头蔫脑地坐起来,“别说让我领你的,是你自己愿意借的,别记在我头上。”
“这么大个人说这么小心眼的话,你脸红不脸红?”李小红瞪了他一眼,“大海,姐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吗?在她难的时候,你怎么还能说不不的话让她难受?”
“我说什么了?”马大海见李小红要数落他,起就要走。
李小红一把拽住他,“坐下,我跟你商量个事。”
马大海犹疑着说:“好事坏事?”
“小帆考上二中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马大海灰着脸:“就我姐家这条件,连学费都要借,拿什么庆祝?”
“这不有你这舅舅和我这舅嘛,姐姐这一阵子没一件开心的事,我们就替她张罗一次吧。”
马大海斜斜地看着她,对比一下李小红,他突然有点儿羞愧,也很感,遂了她的往怀里用力一揽,“媳妇,你是不是神仙下凡?”
李小红笑:“是,你就是董永。”
“又讽刺我穷不是?”马大海白了她一眼,“小红,你想替姐姐做点儿事,我感你,可你别老是跟救世主似的跟我说话,我听了不服。”
李小红知再说下去马大海肯定又要跟她吵,今天不比往常,马青梅是回来借钱的,就算他们是因为其他原因吵起来,马青梅也会觉得是因为她回来借钱才引起了他俩的战争,就会更难受。于是,李小红好声好气地哄着马大海说:“好,我歉,是我错了。出去吧,我们在屋里待的时间长了,姐姐心里会不安的。”
“你什么时候能这么恤我的心就好了。”
“恤姐姐也是恤你,小心眼!”
马大海又问:“怎么替小帆庆祝?”李小红说:“当然是大吃一顿疯玩一场了,这五千块钱就当红包送给小帆得了。”
李小红就拍了拍手里的信封,“钱我出。”
“又想让我欠你的。”马大海嘟哝着。
“嗬,我们可是两口子,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头羊上的。”李小红嬉皮笑脸地拽着他往外走。
马大海也乐了,“对,都是一头羊上的,区别就是从脊梁上薅还是从上薅。”
让他这么一说,李小红差点儿笑岔了气,见马青梅和马良躬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傻了的李小红,马大海就把李小红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原本满心不安的马青梅也扑哧一声笑了。
从马大海家出来,马青梅径直去了王师傅家,王师傅正在忙着改造临街的台,想开家小杂货铺。
马青梅把钱递给王师傅,王师傅也知马青梅不容易,就叹了口气,说:“家浩其实用不着离岗的,他这人,吃亏就吃在太老实上了。”
马青梅惊了一下,追着王师傅问是怎么回事,王师傅就把大邱拽着郑家浩喝酒被经理捉了个正着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听到这里,马青梅虽然已经气炸了肺,面上还是不声,跟王师傅了别,也没回家,直接就奔郑家浩的单位去了。
因为有不少人离了岗,整个公司的院内冷清了不少,倒显得净整洁了不少。保卫科的人追在马青梅后喊:“哎——你找谁?”
马青梅头也不回地匆匆走着,“我找大邱。”
保卫科的人追过来,一把拽住她,“不管找谁都要先登记。”
马青梅瞪着眼,“我登什么记?你看我是像小偷呢还是像恐怖分子?”
保卫科的人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给镇住了,只好由着她去。
马青梅闯物中心,一浓重的橡胶扑鼻而来,马青梅被呛了个踉跄,她捂着,挨个货堆看。有人看见了马青梅,见她脸沉得跟铁板似的,知不是为好事来的,但也知郑家浩的离岗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便没人来问马青梅什么,只是静观其变地看着她到底要什么。
马青梅一物中心,大邱就看见了,原本在整理出库单的大邱连忙悄悄地溜到一台叉车上,启了叉车想开到中心仓库外面去避开她。
其实大邱往叉车上的时候,马青梅就看见了,见他这么心虚,就更加相信王师傅说的是真的了,就冲着叉车喊:“大邱,你下来!”
大邱装作没听见,开着叉车继续往前走。
马青梅知他是故意装傻,就抱着胳膊,走到叉车前面,面对着大邱,站定了,直直地看着他。
大邱没辙了,只好熄了火,装作才看见她的样子说:“小马,你来了?”
马青梅用鼻子嗯了一声,“对,我来找你,你下来。”
大邱灰着脸,指着几个货堆说:“小马,有什么事咱下班再说,我正忙着呢。”
马青梅点点头,“好,那我等你忙完。”说着,她从旁边拖了条凳子,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邱。大邱被她看得心里直冒虚汗,只好从叉车上下来,“小马,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拽着郑家浩喝酒的事。”马青梅用钥匙串上的指甲刀修了一会儿指甲,又细心地磨好了,才抬眼看着大邱。
大邱毕竟理亏,酱紫着脸说:“这事可不是我推到老郑上去的,是他在经理面前自己揽过去的。”
“噢,那是他有病。既然把话说回来了,那你就跟我去找经理把责任再揽回来吧。”马青梅站起来,拉着大邱就往外走,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地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说什么。
大邱脸上挂不住,扒拉开马青梅的手,“有事你说事,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女人跟我拉拉扯扯地什么?”
“放心!看你长的这样吧,跟个烤煳的地瓜似的,甭怕我会看上你。走,咱这就去找经理把话说清楚。”
大邱甩开马青梅,头也不回地出了物中心,“我正忙着呢,没时间陪你无理取闹!”
马青梅就独自去了经理的办公室。以前,马青梅为郑家浩被派到郊区的事来找过一次物经理。他领教过这个女人的厉害,她不闹也不骂,摆理能把人摆成哑巴,至今他还心有余悸呢,见她黑着脸来,忙站起来说:“小马,你怎么来了?”
“我来问问我们家郑家浩的事。”
经理连忙撇清责任,“小马,这不关我的事。他上班时间拉着大邱烟、喝酒被人告到领导那儿去了,该做的工作我也做了,谁让他赶到这点上了呢?”
“大邱怎么留下了?”
“他是被的……”经理的底气明显不足,其实他早就知是大邱挑的头儿,只是大邱当晚就跑到他家去送了一张购物卡,千赔不是万哀求的。别看大邱现在在他面前得要命,可他要是真让大邱离岗,大邱立马就会翻脸,从皮蛋变成一块又冷又的石头,不知哪天他就要挨上。让郑家浩离岗就没这危险,物中心的人都知,郑家浩是个老实到谁欺负一下都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人。这点大邱也知,要不,就不会明目张胆地把责任往他上推。
“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物中心所有的人都知是大邱拽着郑家浩去喝酒的。他拽过别人,可别人不陪他喝,就我们家浩老实,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他怎么能没良心地把责任推到我们家家浩头上?!你是领导,在理事之前为什么不做调查?”
经理被马青梅堵得说不上话,“谁告诉你是大邱拽着郑家浩去喝酒的?你找出证人来。”
“这是你说的,如果我找出证人来,你立马让我们家老郑返岗!”说着马青梅就往外走,经理在后喊:“就是找出证人来,我也没让他返岗,我没那么大权力。”
马青梅跑了两三天,终于收集了一些郑家浩老同事的作证签字,也没去找物经理,而是直接去找了公司老总,把事的来去脉说了一遍。老总听了也很生气,觉得物经理这么理事既不负责任也是养大邱这条虎为患,就把他过来地训了一顿,又好言安了马青梅,说理解她的心,但是,该离岗的人也离岗了,就算事明白了也于事无补了。因为公司是有企业,离岗人员名单已经递上去了,单是工资这块,财务上就没解决,唯一的补救办就是让郑家浩回公司做临时工。虽然待遇上稍微差一点儿,但是,等全公司的离岗人员全都返岗后,就会一切恢复正常。
马青梅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要让郑家浩有班上,有工资拿回家,她就谢天谢地了。
就这样,郑家浩又回单位上班去了,活得一点儿不比原来少,待遇上却差了一大截。他生怕马青梅知后又找领导,便忍了下来,没有告诉马青梅。
此时的马青梅也没有力把心思放在郑家浩的工作上了,离小帆开学的子越来越近了,开学伊始她总要替他置办点儿东西,还有学费和食宿费,哪一样都不是她能躲过去不去考虑的。为了还王师傅的钱,她已打着小帆上学的旗号回父亲家借过一次钱了,再借是万万开不了口了,只能另想办,而郑家浩除了叹气,更没有别的辙。
最后,马青梅不得不想到了爸爸的房子,她已经不敢再指望郑家浩,就自己去找了郑美黎,想之以晓之以理地好好跟她说说,希望她发发慈悲,同意把这房子卖了。
她好话说了一箩筐,末了郑美黎还是不咸不淡地说不行,她没地方住也没搬。
马青梅知再说下去也没用,照郑美黎这态度,这房子是暂时卖不掉了。毕竟买房子不是件小事,谁都不愿意花一百五十万买一套有纠纷的房子。她心里像有一万匹马在奔腾,汹涌着让她真想把眼前的郑美黎给踏平了,只是这么泼的事她做不出来。于是她攥住了满的愤,叹了口气说:“你不想卖这房子也不要,这房子有我的一半,我要把属于我的那一半租出去。”
“你要是敢随便租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们娘俩出了事,你就是间接杀人,我跟你没完。”
“你放心,我只租给好人。”马青梅打定了主意要把属于她和郑家浩的那一半房子租出去,用租金给小帆学费。她就去中介公司那儿登了记,特意叮嘱中介的人只租给有正经工作的年轻女人。
可是,每当中介和她带人去看房子时,郑美黎就在一边说着不三不四的话,租房子的人一看郑美黎那架势就知,住在这里没有安生子,都打了退堂鼓。只要有郑美黎在,这房子铁定了是租不出去的,马青梅心灰得不行了,就回家跟郑家浩数落。郑家浩也闷着头不言语,陷困境中的马青梅就有了拳打棉花的感觉,全都是力气,却拳拳打在坑上。
其实,郑家浩的子也不好过,因为马青梅去找了公司老总,物经理挨了批,把气就撒在了郑家浩上,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了郑家浩。这些,郑家浩都能忍,可是,他实在是难以忍受经理的冷嘲热讽,说什么皮蛋男人靠老打天下等等的话。
为了不让马青梅心,郑家浩只好忍了。
这一天,物经理安排他去倒货,叉车突然在运行中坏了。经理不急着找人维修叉车,却要问责郑家浩,说他要么没责任感,对机器的检修不上心,要么因为离岗的事,对公司怀恨在心,故意坏了叉车,嚷嚷着要上报领导。
郑家浩忍了又忍才没发火,说这台叉车早就该报废了,之所以还能运转,全凭他这些年来积累的经验支着。
“老郑,你不仅在叉车上有经验,还有经验把老当炮弹用。当年,你老一炮弹打出去,你就从郊区分公司调回来了。前一阵,你老一炮弹打到老总那儿,离岗的你就又回来了……”经理以为自己讽刺得很得。因为整个物中心的员工都在看着他,他没看到的是,正在检修叉车的郑家浩把扳手越越,两眼死死地盯着他都在火了。他还在背对着郑家浩唾沫四溅地个不停,“老郑,你老到底是糖衣炮弹还是……”
郑家浩抡着扳手照着他就来了。经理嗥了一声,捂着胳膊跳到了一边。
郑家浩盯着经理被痛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我老是什么炮弹,都比你这王八蛋好!”说完,他把工作服一,扔到经理脸上,撒就走,“老子不了!”
砸了经理胳膊的刹那,郑家浩觉得要多过瘾有多过瘾,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终于撒了出来。等他走到街上时,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一下子懵掉了,原先的一肚子豪气,就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慢慢地瘪了,然后慢慢地瘫下去。